速度现代性叙事话语的三重建构(2)
在工业化起步时期的德国,歌德也觉察到了现代社会的这种快速转变,并将现代生活的特性概括为“快速”(Schnelligkeit)。他曾在《致策尔特》(1825)的信中写道:“现在一切都走向了极端,万事万物都在不停地自我超越,在思想上和行动上亦如此。人们不再了解自己了,不再熟悉他们所生活和工作的环境了,不再熟知他们所加工的材料了……年轻人被过早地唤起,然后被时代的漩流卷走。世人皆赞赏和追求财富与快速。”⑤歌德认为不断扩大的工业革命反映了“快速”的时代精神,对金钱与速度的追求开始成为现代人新的价值观。迅速的工业化并不仅仅意味着社会进步,同时也是对自然生态的破坏,以及对人文精神和精英文化的冲击。对于现代大都市的快速发展与生活状况,歌德表现出了深深的忧虑。
在充满变动的现代世界,追求快速逐渐发展成一种新的时代精神。在戏剧《浮士德》中,歌德诉说了一个关于发展的悲剧故事,深蕴了他对时间与速度的哲学思索。在第一场戏中,浮士德不安地坐在书斋里,在时间织机的轰鸣声中呼唤着地灵。地灵是一切生命力和创造精神的化身,处于永不停歇的运动之中。浮士德对知识学问始终不能感到满足,在失望与苦闷中的企图寻死的浮士德,在复活节的钟声中重新燃起了生之欲望,转向了新的人生道路。他走出书斋,感受到着市民生活中的种种乐趣与诱惑,并与恶魔梅菲斯特订下了盟约:“如果我对某一瞬间说:停一停吧!你真美丽!那时就给我套上枷锁,那时我也情愿毁灭!”⑥歌德借恶魔梅菲斯特之口道出了速度狂一般的浮士德精神:不管是安逸或痛苦、成功或失败,唯有投入时间的洪流、世事的无常中活动不息才能体现自身的生命价值。一旦停滞下来,就会沦为时间之奴,就意味着死亡。永不停歇地追逐以及对快速精神的崇尚,是歌德对被理性唤醒的现代人的真实描绘。
这种追求快速的时代精神,根植于现代人追求财富的资本主义精神,以及探索科学知识的启蒙理性精神之中。首先,新教伦理作为一种世俗化的宗教观念,从本质上塑造了资本主义的社会精神气质,埋下了速度崇拜的种子。韦伯提出,资本主义精神的生成源于宗教伦理的“天职”信念和“禁欲主义”观念。新教的“天职”信念赋予了资产阶级追求物质财富的内在动力。富兰克林的名言“时间就是金钱”深刻地揭示了资本主义文化精神的功利性特征,追求金钱和财富在宗教伦理的层面上获得了合理性。此外,新教所提倡的“禁欲主义”观念使传统的闲适自在的生活态度让位于一种冷酷无情的节俭。上帝的意志表示,只有通过劳动而非休闲和享乐才能够增加其荣光。宗教伦理的禁欲主义重申了时间和光阴的重要价值,缺少时间被视为现代人和现代社会的普遍特征。守时、诚信、勤劳和节俭被看作资本主义社会的美德,促进了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快速发展。这种合理化的获利冲动与节约精神相结合,加快了早期的资本积累速度。根据韦伯的观点,理性化的资本主义文化精神直接导致了现代人对生产效率与资本扩张的追求,这正是现代人崇尚速度的精神根源。
其次,随着宗教伦理动力的逐渐丧失,启蒙理性分裂出来的工具理性获得了支配地位,不断加深了现代人的速度崇拜。理性(rationality)作为启蒙运动倡导的核心观念成为了一种无往不胜的力量,并成为了韦伯进行现代性文化诊断的基础。启蒙理性塑造了一种全新的现代生存方式,这种被惜时如金、精打细算、积极进取的现代价值观所浸润的现代生活,在本质上是一种速度生存。韦伯指出,“我们的时代,是一个理性化、理知化,尤其是将世界之迷魅加以祛除的时代;我们这个时代的宿命,便是一切终极而最崇高的价值,已自公共领域隐没。”⑦在启蒙时代,都市生活的节奏逐渐被现代人自身创造的机器宰制,理性化的原则正随着机械的节奏深入现代社会的各个层面,成为人们的行为准则。当人们不再以理想价值,转而以功利性目的作为行动指南,科学与理性便不再以最初的魔法作用于现代社会,而是以一种非理性的面目啃噬着现代人的精神世界。启蒙理性和资本主义精神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速度与效率,然而,极端的工具理性将现代社会塑造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铁笼,启蒙理性带来的自由被套上了新的枷锁。
马克思对处于“永不停息的变革状态”的现代社会进行了反思,并揭示了社会发展速度与资本逻辑之间的深层关系。他洞悉了资本主义现代化给时代带来的骤变:“生产力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状况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这就是资产阶级时代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一切等级的和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人们终于不得不用冷静的眼光来看他们的生活地位、他们的相互关系。”⑧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确立,为社会提供了巨大的发展空间,生产速度成为资产阶级普遍追求的对象。交通工具的提速,不仅为开拓广阔的资本主义市场提供了重要条件,还给现代人带来了切身体验的速度神话。工业生产和交通运输的快速变革相互成就,带来了现代社会的加速发展的物质现实,使得世界一切民族都被卷入了文明社会之中。
文章来源:《海洋技术学报》 网址: http://www.hyjsxb.cn/qikandaodu/2021/0611/51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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